十五

他的猜测被证实了。

谢怜听到戚容的话愣了一瞬，心里木木的，有点说不上来的茫然。像是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答案，从此再不必提心吊胆的轻松，可又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近乡情怯。

谢怜沉默几秒，接着又问了一个他十分关心，可花城绝计不会认真回答的问题。

“他的眼睛……到底怎么伤的？”

戚容听了这话，止住笑，脸上露出了个嘲讽的表情，“还能因为什么，我看你两真是一对灾星，要不是你天天唠唠叨叨什么‘杀生求生，去生更远’，何至于？尤其是花城那土锤竟还把这种鬼话奉为圣旨”，戚容像是八百年没说过话，倒豆子一样得数落花城和谢怜，“我就说你两当年状态就不对，没谈没上-床谁信啊，妈的关键那小变态打架真不要命，我不就说了句你恋童，他给我揍进去躺了好几个月。”

谢怜懵了一下，才明白过来，戚容说的正是当年花城打他那事，想当初自己以为是三郎收不住自己的戾气，却没想到这孩子出手的原因竟是为了他。

戚容还要再说，突然便连人带凳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，接着立马爆发出一连串国骂，“花城你个龟儿子的死变态balabala……”。

谢怜回头这才看见，花城，或说是三郎，正好端端地站在他身后，冷冷瞧着狼狈趴在地上的戚容，神色淡漠中带着些厌恶。

“你……”，谢怜想开口招呼他，却发现在见着他的那一瞬间，喉咙便有些哽咽，而后者闻声微微低头，手搭在他的肩上，轻声说了句“哥哥”。

他们，当真算得上久别重逢。

戚容最后怎么样了谢怜并不清楚，但他这会儿最在意的，是那个被回答了一半的问题，那是句孙思邈的名言：

“虽曰贱畜贵人，至于爱命，人畜一也，损彼益己，物情同患，况于人乎。夫杀生求生，去生更远。”

谢怜记得那时候花城在小巷弄里被混混逮住欺负，他一个小孩子没什么打架技巧，凭着个子小，力气蛮，抓住机会便把那些大孩子往死里揍，双目赤红，拼命似的发狠，谢怜见了十分心惊。

他记得那少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在寂静中沉默着，与他静静对峙，到最后像是于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，艰难开口：“我很痛苦，我每天都恨不得死了才好，每天都想杀光这世界上的人，再杀了我自己！我活得很痛苦！”（注1）

而那时自己所说的，正是这句艰深晦涩的大道理，可没想到的是，就这么一句也许当年自己都没体会多深的句子，偏能被花城记得，且多年恪守不渝，以至于最终伤了他自己。

谢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说不清的后悔与痛苦交杂，他的手触上了花城的眼罩，不知是愧疚没能早点认出他，还是愧疚于自己带给他的灾难。

花城抓住了他的手，也没松开，便这么握着坐在沙发上，神色认真道，“这不是你的错，哥哥，我也总有不小心的时候。”

谢怜摇头，轻声问道，“我还误会了些什么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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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1：引自《天官赐福》原文